我的老实巴交善良的老父亲
文/萧楼
父亲与天底下许多父亲一样,是农民的儿子。
父亲有时会对我说起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的名字,这都是近些年的事。
说的时候,我问得很仔细,但没多久,我就忘了父亲的父亲的姓名。
现在的孩子,有几个能记得父母生日的,我也是这样。
我的父亲忠厚老实了一辈子,与我们孩子之间,从未主动与我们言语。
父亲一直嘱咐我们要听领导的话,领导的话就是圣旨。父亲自己也是如此。
解放前,他跟着同乡来到上海,是坐着小舢板船从江苏苏北的农村来上海的。
刚到上海的时候,他就住在带他来上海的包工头的家里,是上海杨树浦的纺织厂的公房里,为包工头家烧饭,管吃没工钱,这叫吃包饭。
父亲个子十分矮小,当时十多岁,身无分文,人又老实,吃了很多苦。母亲后来经常对我们说起一个细节,就是雨天或者下雪天,天很冷的时候,父亲经常光着脚,从隆昌路拉车到临青路。
儿时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了,我很清晰的记得这样一件事。大概4、5岁的时候,一天夜晚9时左右,我与父母都在包工头家,我坐在包工头家的方桌前,一旁的包工头家的大女儿在做作业,桌上放着墨水瓶,瓶盖开着,墨水瓶是菱形的,我随手一碰,墨水瓶翻倒了,墨水撒在了一边的书上,好像是小说书,记忆中书已泛黄,大概是借来的,这下可不得了,闯了大祸。
包工头的女儿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父母赶快一边赔不是,一边找东西擦书上的墨迹,一边马上答应照价赔偿。我被父母狠狠的凑了一顿。
父母从来是不舍得打我的,因为我是家里的单个儿子,可见父母对包工头一家的重视。
父母将包工头一家请到我家里,拿出准备过年的贮藏在饭盒里的大金果(油枣)招待他们,在物质极其贫乏的那时,面粉做的油枣对节俭度日中的父母是何等的重要。
我们家与包工头家后来一直相处很好,与他家的儿女我们一直是姐弟相称。
文化大革命的时期,我读小学,包工头被列为牛鬼蛇神,我时常看到包工头在里弄里清扫街道,清扫完后,他就坐在朝北的窗下在通读《毛泽东选集》四卷。后来我知道,毛选四卷,他通读了不止3至4遍。他是当时读毛选最认真的人,我想当时的干部,就是倡导学毛选的林彪,也不会有他这样认真吧。
父亲原来烟酒不沾。文革的时候,老实巴交的做工人的父亲竟然也有人会给他刺激,听说贴了父亲的大字报。父亲很生气,父亲老实,不善言语,所以一个人生闷气。邻居兼同乡的潘怀高先生劝慰父亲,父亲胃不舒服,潘先生就劝父亲抽点烟,喝点酒。
我是至小就会喝酒的,而且会喝高粱,家里有什么人情世故,都由我去作陪喝酒。也是在那时,父亲学会了象棋。下班后,经常与潘先生等人一起下棋聊天。
父亲也渐渐与邻居有了较多的一些交流。有几次,父亲谈看过的电影,他能很完整的复述电影的情节,这对只有初中文化的父亲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但父亲依然对我们4个孩子没有过多的言语。
我是个天资极不聪明的人,不会下棋,却买了许多古今的棋谱,并且喜欢看别人下象棋。周末去看望父母亲,午饭后,就与父亲对弈,我从未与人象棋,只有父亲。
纺织厂机器的轰鸣声伴随着父亲度过了一生中最精华的一段时光。
父亲在解放前就进了杨树浦近隆昌路腾越路的上海黄浦江边的纱厂,一干就是四、五十年。
父亲是细纱保全工,我曾经领我的学生们去参观过父亲干活的纱厂,从棉花进去到白纱出来,要经过很多道工序。车间里都是棉花絮飞舞,噪音十分厉害。
我最早住家的隆昌路12棉一公房的邻居大多是纺织女工,嗓门特别大,你走在隆昌路上,听到用大嗓门与别人交谈的,不用问你就可以知道,是纺织女工了。起初我很是不习惯,等到过纺织厂后,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体会过后,你就能理解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父亲度过了他的青年与中年。
母亲曾对我说过,父亲干了几十年,从未请过一天的病假。也就是说父亲足足在杨树浦近隆昌路腾越路的上海黄浦江边的纱厂里足足待了四、五十年。
当时是每周工作六天,早出晚归,没有午餐供应,往往是将家里晚上吃的一些饭菜留一些出来,放在饭盒里,第二天再带去上班。一年四季,天天如此。那时世上是没有冰箱冷柜这些概念的。而父母一直是将家里的一些好吃的东西省给孩子,父亲带的饭菜内容就可想而知了。
父亲回苏北老家是我的外婆去世,当时乡下来电话,说是我奶奶去世了,父亲请了丧假与我一起赶回老家,到了老家才知道外婆去世了。
这是父亲解放前离开老家到上海后,相隔了二十多年后第一次回家。少小离家老大回,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有何感受。
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家里的经济不很宽裕,全靠父亲一人的每月70多元的工资,养活全家6口人。在母亲的井井有条的精打细算下,我们并没有遭遇到难堪。
母亲很要强,从我们上小学起,不允许我们向学校提出减免学费书杂费,母亲说,宁可自己苦一些,也不能申请减免,否则我们会因此而无颜面对许多,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我母亲原来也与父亲在同一家厂工作,因为我在很小的时候摔了一跤,将手臂跌断了,父亲就下了决心,让母亲辞去工作回家专心照顾我。
一直等我伤愈后很久,等到我上小学三四年级后,母亲才到了上海汽车钢板弹簧厂做外包工,干一些中年男人干的活,搬很重的汽车弹簧,一次摔了一跤,导致脑震荡后遗症血压高。这些都缘于我。
尽管家里生活比较艰难,父母亲是决不向别人开口借钱的。父母亲用他们的勤俭与勤劳为我们树立了高尚的榜样。
母亲每月从70多元的父亲工资中,总是抽出5元,有时10元请人到邮局汇给乡下的奶奶,每月如此。母亲不会写字,到了我上小学后,每月给奶奶寄钱的任务就非我莫属了。
父亲80多高龄了,现在偶尔也写写书法。上两周父亲让我给他准备毛边纸,他有空就写几笔。
一次,女儿见到父亲写的毛笔字,很是赞叹:没想到爷爷的字,比老爸不知要好多少呢!
我的许多秉性习惯都来自于我的父亲。比如节俭,比如胆小,比如口纳,比如与世无争、与人无争。
说与世无争、与人无争,实际上是天生的缺少与世相争争、与人相争的能力与愿向。
有时候,我也自怨自己天生的性格弱点,有时候又感到,真是由于这些天性的懦弱,才得以使自己生存。
父亲一向十分的好说话,他总是自己克服许多,不将困难推给他人,尤其是孩子。
父亲很辛苦的在纱厂没日没天的干了大半辈子后,退休以后,他又外出工作,走了许多地方,山东的滕县、江苏的张家港、东北等地,人家请他去安装纺织机器,他很乐意就接受了,他嘴上说做惯了,歇不下来,实际上,他想让他的孩子生活得好一些。
尽管当时的工资不是很高,他父亲还是很辛苦的走南闯北,只要有人请他去,父亲二话不说,也不跟人家讨价还价,简单的收拾行李就走。一去就是三月半年,都是在偏远的乡村集镇的社办工厂,条件很差。当时是舍不得打长途电话的,只有通过书信互报平安。
父亲现在时常感到皮肤搔痒,我现在在写这篇小文时才醒悟到,父亲是在纺织厂留下的皮肤过敏症。纺织厂的棉絮飘到皮肤上,不过敏才怪。有些时……(2007-06-29 12:00—2018.12.24夜节选)
萧楼(上海萧楼):原名徐日清,江苏泰县人,出生上海。